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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MM #700萬種生活 //熱狗巴士退役十周年 / 巴士迷花13萬翻新熱狗 / 重遊最後一天路線 / 於市區行足16小時 / 十年前母親離世　靠坐巴士作精神寄託：「如果沒有巴士，我真的會頹廢到，可能拿綜援算了。」
回憶中的香港，總有一事一物令你印象深刻，不欲失去。在巴士迷P生心目中，那鮮紅配上淡淡的米黃--俗稱「熱狗」的無冷氣雙層巴士便是他最愛的舊物。
作為一位巴士迷，P生沒有收藏巴士模型；沒有追車拍攝，只獨沽一味收藏退役巴士。2012年，熱狗全面退役，當年20歲的P生購入了他人生第一輛熱狗。時至今天，他已是六輛巴士的車主，當中更包括四輛不同型號的熱狗。
一輛巴士，於巴士公司而言是資產，於普羅大眾眼中是工具，而在P生心坎裏，巴士是生活動力、精神寄託。適逢熱狗退役10周年，P生翻新了其中一輛心頭好，更集合了多名巴士迷朋友、前巴士公司車長，於十年後的今天，一起將熱狗再次駛上街頭，重遊退役當天走過的路，把當年風景再看一遍。
█ 熱狗：香港人的回憶
無冷氣及有冷氣巴士分別俗稱為「熱狗」及「冷馬」。熱狗中最為人認知的必定是九龍巴士有限公司的無冷氣巴士，亦有指「熱狗」一名正是源於「熱九巴」。
登上熱狗，趟開玻璃窗，車廂內外的聲音、氣味瞬間連接起來。巴士駛上公路時，清風打在臉上；滾在腳下，非常涼爽。回到市區，大熱天時人人汗叠汗，體味交錯。到下雨天，誰人忘了關窗？這下好了，椅子濕透，有位坐不得。還有下層頭蓋上的按鈴、勉強擠上三人的三連位、椅背上的塗鴉、皮椅上的火機印：一切好與壞，相信在很多香港人的回憶中都是如此美好。
█ 每月花一萬元租車位養巴士
P生其中一輛巴士是富豪奧林比安11米的熱狗巴士，俗稱「老虎豪」。九巴總共有兩款末代熱狗，老虎豪便是其中之一，由1995年服役至2012年，全港僅有30輛。P生手中這輛巴士看起來有點殘舊，亦欠缺了不少配件如按鈴、座墊、八達通機等。退役巴士出售前，巴士公司會先把可重用的零件拆掉，同時用油漆把公司標誌遮蓋。假如藏家希望將巴士還原至載客時的模樣，便得自行四處搜羅配件了。
在香港，想私人擁有一部退役巴士的話，需要待巴士公司公開招標競投，或者直接往劏車場碰運氣。退役巴士的藏家很多時會跟別人合資購買，所以一架巴士經常有幾位車主。而這輛老虎豪則是P生在2020年與好朋友朗天合資購入，價值七萬元。
P生和朗天因巴士結緣，至今已是相識十年的好友。二人雖沒親屬關係，卻以「哥」和「細佬」相稱。朗天跟P生一樣，對巴士模型沒有太大感覺，反而對真巴士的感覺「實在很多」。
為了養車，現職保安的P生經常早晚更連踩二十小時，月入兩萬多。六輛巴士加起來，每月大概要花一萬元租車位，維修保養另計。P生明言自己與一般的動漫迷、昆蟲愛好者無異：「我可以說自己是投入，並不是沉迷。」
█ 十年前缺席熱狗退役夜　心中盡是遺憾
1989年，香港首次有冷氣巴士在馬路上行走。但冷氣巴士車資較高，有人情願多等一班車坐熱狗。後來民間又有聲音指香港的夏天越來越熱，而熱狗車長中暑更時有發生，熱狗似乎不再合時宜，數目逐漸減少。直至2012年5月8日，熱狗終於完成歷史任務，全面退役。
退役當晚，最後一班熱狗是由旺角柏景灣開往藍田廣田邨的16號路線。近千名市民、巴士迷聚集在柏景灣總站，守候午夜00:02開出的尾班車。由於人數眾多，九巴公司最終臨時加開八輛熱狗才能承載全部人。這支熱狗車隊在被人潮延誤十數分鐘後，於大約00:20浩浩蕩蕩地出發前往廣田邨。那夜絕對是巴士迷的歷史盛事，但P生當晚竟因工作而缺席這場盛大的歡送會，令他時至今日仍耿耿於懷。
今年5月8日正是熱狗退役十周年，P生的老虎豪剛好差不多需要出車試行機件，於是他決定於正日在街上試車，順道行駛十年前最後一天熱狗走過的四條路線：5A、93K、98A、16。將十年前的路再走一遍，重現歷史，彌補遺憾。
█ 花足十三萬翻新巴士：「放假慘過返工」
多年來，P生斷斷續續地安排不同巴士去維修。為了5月8日的試車，他特意重金從外國訂來了原廠零件來更換，還將本來放在車廂內的雜物全都搬去最近租來的貨櫃。貨櫃內，盡是巴士零件或配件，車尾燈殼、鬼面罩、巴士座位、座墊⋯⋯全部留來以備不時之需。即使壞掉的零件也從不棄掉，好好保存起來作紀念和紀錄。
P生把「放假仲慘過返工」掛在嘴邊，全因他的閒餘時間都投放在六輛巴士上，檢查機件、髹油、洗車、清潔車廂⋯⋯甚至連上班時間也用來計劃如何安排巴士去維修。說白了，他也不過是貪圖保安這份工作有足夠的空閒，當車房老闆找他時也可以隨時「on call」。
近月，他豪花十三萬來翻新巴士，換來了同事們的揶揄：「同事叫我把巴士拿去劏好了，浪費金錢去買這種垃圾。接著我說，關你甚麼事？又不是問你借錢！」P生說得激動。他認為，收藏巴士便要有花錢去維修的心理準備。
幸運的是，雖然得不到外人的明白，但P生獲得家人的包容。P生的太太也是巴士迷，二人坐巴士認識。P嫂坦言因養了六輛巴士，生活上的確有財政壓力，但她明白自己無法改變丈夫的喜好，惟有改變心態去接受。現在他們育有一子一女，放假時，巴士車場便成為了一家四口的「蒲點」。
█ 未考巴士牌　靠朋友幫忙揸巴士
要翻新巴士，總得去車房換換零件；到車軚舖充充氣。還未考獲巴士牌的P生，每當需要駕駛巴士外出時，包括5月8日試車，都要特意找朋友來幫忙駕駛。27歲的Ivan現職巴士車長，平時日日揸巴士，難得放假也願意入元朗為P生當車長，全因熱狗的吸引力。
Ivan從小熱愛巴士，他所就讀的中學校舍緊靠龍翔道，可清楚看到窗外經過的熱狗。每天上課時，他便數數巴士，在書桌下偷偷用手提電話向正在進行街拍的巴士迷朋友通風報信：「38號剛剛經過我的學校！」在未有巴士到站時間預報系統的年代，Ivan的情報可重要了。
直到出來工作，一心要當巴士車長的他終於考獲巴士牌，但熱狗卻等不了，早早退下前線：「假如沒有認識P生，我也沒機會可以揸熱狗。」事實上，駕駛熱狗絕非輕鬆事：氣箱容易壞，引擎需要較長時間來撻著，沒有車尾攝錄機，倒車時總得靠朋友協助。相對之下，冷氣巴士由電腦控制油門，軚盤又輕一點，為何Ivan仍鍾情熱狗？被問及第一次開著熱狗引擎時感覺，他感嘆道：「嘩！年輕了很多歲，就像一夜回到中學年代。」原來他所駕駛的，除了巴士之外，更多的是回憶。
█ 回到十年前　熱狗巴士退役那一天
5月8日，P生穿了跟熱狗顏色相同的紅褲子，一大清早到達元朗車場準備一切。雖說這天計劃重遊退役當天的路線，但路線在現實因素下作出了調整，熱狗將不得停靠巴士站或總站、不得駛入巴士專線、車頭路線牌也會使用「私家車」、「試車」字眼，而不是相應的路線號碼，以免引起途人誤會。同時，試車牌照規定車廂內連車長只可以坐三人，因此，P生的熱狗總有幾輛私家車尾隨在後，那是他的巴士迷朋友，大家輪流坐巴士，還未可以上巴士時便在後面跟車拍拍照。
隨着熱狗越走越多地方，熱狗旁邊的人也越來越多，那是他們的朋友、朋友的朋友，也有收到消息的巴士迷，大家仿似不約而同地出現在相同的地點。
每逄熱狗停泊下來的一刻，都會吸引到路人與街坊上前合影。朗天坦言，一開始收藏巴士時會有一種虛榮感：「我有巴士，你有沒有？」語帶輕佻，隨着收藏時間久了，他卻獲得另一番感受：「有時眼見有路人跟它合照，說回憶通通浮現，我好像感受到保留這輛巴士的意義。」朗天清楚知道，很多人認為收藏巴士如同倒錢下海，但他認為真正的意義並不是花多少錢，或者保留一輛巴士到底有沒有用途：「而是思考你如何能夠保留那份回憶的實體。」
█ 熱狗退役同年母親離世　靠坐巴士作精神寄托
認識了P生一段日子，每次問他為何特別鍾愛熱狗，他都以理所當言的口吻，一句「從小便喜歡」帶過。今天不厭其煩再問多遍，他卻緩緩道出了一個故事。
小時候，P生家中不乏巴士模型玩具，全因他有一位熱愛巴士的母親。回憶中的她，偶爾會帶上菲林相機出街拍拍巴士。十年前，母親突然意外離世，留下19歲、還是學生的P生。被迫一夜成長，獨自生活之餘，更負上母親生前用他的學生信用卡所欠下的貸款。面對突如期來的打擊，父親早已不在身邊，毫無依靠下，P生只好不斷坐熱狗遊車河：「我去坐38A、40號。當時不斷兼職工作，最後書也不讀。那時真的是最難捱的時間、最難過。」平時粗聲粗氣的P生突然安靜下來。
後來，收藏的巴士越來越多，維修、清潔、各式各樣的開支令他一改頹廢生活。巴士成為了他努力賺錢的動力，同時也是精神支柱：「老實說，如果沒有巴士的話，我真的會頹廢到班也不上，甚麼也不做，可能真的去拿綜援算了。」回顧過十年光陰，他一臉肯定地說：「在人生最寶貴，20至30歲這段時間，我覺得自己並沒有白白浪費，因為我知道自己正在做甚麼。」
熱狗一直行駛至接近晚上十二時，停泊在旺角柏景灣附近的海泓道。巴士迷圍在熱狗前一起等待00:02的到來。最後一班車由P生和朗天兩位車主乘坐，由Ivan駕駛。時間彷彿回到十年前，同一款型號的巴士，在延誤十多分鐘後開出，到達廣田邨時已時凌晨00:48，一班巴士迷仍相當精神，興奮地歡呼和拍照，引來一群街坊圍觀。
今個五月剛好過去一半，我們送別了烏蠅頭火車，繼而向紅磡站舊月台說了再見。城市容貌一直在變，消失的事物也只能存活在彼此的記憶之中，集結起來便是歷史。事物總有生命周期，但紀念事物的方式有很多種，也許這種混亂中帶著秩序，大家一股傻勁，好像不知道為了甚麼事情而頻頻撲撲，就是他們紀念一輛退役巴士，承傳一段集體回憶的方式。
文章：黃曉楓
策劃/主持：黃曉楓
攝影：簡加希、潘志恆、李軒、黃曉楓
剪接：簡加希
監製：王秋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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